文|一只麻花
编辑|小阿陈
什么样的人会沉溺幻想？
幻想是一种防御机制，是指人在巨大压力下的一种心理代偿。不过，长时期的幻想有时候也是一种精神内耗。
心理学上便有一个概念叫强迫性幻想症，是指一天当中大部分时间都沉浸于幻想中的人。
爱幻想的人心思单纯，喜欢将现实的不满足寄托于自己的想象，只是，通常情况下，现实与幻想总是相差甚远。
那么，当一个强迫性幻想症者喜欢上了自己幻想中的女孩，他们的感情又该如何走进现实呢？
大家好，今天为您带来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《白夜》。
自闭幻想家
他是个幻想家。
现实世界的孤独，让他在幻想世界寻找共鸣。
这位幻想家在彼得堡已经住了八年，却没有一个朋友可以交谈。
那是一种与世无关的隔离感，这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，却没有一个人与自己相关。
其实幻想家习惯于一年四季在一定的时间，一定的地点游荡，那些行色匆匆的面孔，他一一记在脑海，而那些人却不记得有他。
丰坦卡河畔的一个小老头儿，幻想家每天都能遇见他，幻想家以为自己能和这个小老头交上朋友。
有时幻想家差点都要和小老头点头致意了。
但差点就是差点，他们始终没有说上一句话。
幻想家还对彼得堡的房屋熟悉至极。
他每天走过熟悉的街道，两旁的房屋上挂满整整齐齐的窗户，那些都好像在对他说话。
其中就有一所非常漂亮的粉红色小洋房是幻想家最好的挚友，他每次路过粉红色小洋房都感觉心情愉悦。
但是，有一天，幻想家经过那里，抬头一看，却发现粉红色小洋房被涂成难看的黄颜色，他仿佛能听见朋友凄楚的哀叫。
自此，他再也没有心情去那条街道，他实在不忍心看见朋友被糟蹋成那个样子。
而这样内心有丰富感情的人，也往往容易陷入感情中去。
那是一个“白夜”。
所谓“白夜”，就是白昼和夜晚共存的现象。
在高纬度地区，由于光的散射，在日落之后和黎明之前，天依然明亮。
就是在这样一个星空明亮的夜晚，幻想家漫步河堤，轻声吟唱，遇见了一个姑娘。
姑娘戴着一顶怪可爱的小帽，凭栏倚靠，像是在聚精会神地望着浑浊的河水。
待幻想家走近，才听见低沉的抽泣声：那姑娘在哭！
幻想家感觉心都被揪了起来，他转身要来到姑娘跟前，犹豫着该怎么称呼姑娘。
天知道，幻想家在女人面前有多不自在，但是，他还是想开口劝慰那个低声抽泣的姑娘。
幻想家犹豫的当口，姑娘已经瞧见他了，惊疑不定地要离开。
夜色并不明朗，一个陌生的男人的意图接近，总归让人惴惴不安。
姑娘就要离开堤岸，要到便道上去了。
然而便道的一头，却出现了一个醉醺醺的酒鬼，本来酒鬼一路摇摇晃晃，还小心地扶着墙壁走路，可一看见姑娘，便撒腿奔向她。
姑娘跑不过酒鬼，只能喊救命。
于是，幻想家赶忙追上去，手上还拿着结实的手杖，像骑士一样护着姑娘。
局势已经明朗，赤手空拳的酒鬼只能悻悻离开。
之后，幻想家牵上了姑娘哆嗦不已的手，安慰她惊魂不定的心，送她回家。
一路上，幻想家和姑娘坦诚聊天。
幻想家告诉姑娘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，却从没有真正认识一个人，也从来没有跟女人搭话。
但他天天在幻想，他在幻想中创造了一部又一部爱情故事，他也爱幻想中的人，曼妙多情的女神是他的心灵伴侣。
是的，有人有多姿多彩的幻想，他可以对话房屋，可以自己构建神话。
这种心情谁能理解呢？
活在现实世界的人早已抛弃幻想，他们活得得忙忙碌碌，疲倦不已地进入梦乡，早上又忘却一切地努力生活。
谁有时间整天跟子虚乌有的事情耗劲？
可姑娘竟然说自己理解幻想家，她很能认可那种感觉。
她也是孤独的，她也没有可以交心相谈的朋友，她也曾在幻想的世界里构建美丽童话，也曾对幻想世界留恋不已。
从没有人说理解幻想家，他激动不已，姑娘秀丽的脸庞好像散发光芒。
也许一见钟情不仅仅起于美貌，还有心有灵犀的触动。
所以幻想家滔滔不绝，他说：
“当我的心要说话的时候，我不善于保持沉默。”
最后，他们约定明天晚上见面，到那时，他们有充足的时间促膝畅谈。
相似的人相吸引
第二个“白夜”。
幻想家与姑娘如约来到河堤见面。
他们像久未重逢的朋友，丝毫不觉得陌生，一见面就握住彼此的双手，望着对方信任的眼睛，心中就有倾吐心声的欲望。
幻想家试图向姑娘解释他为什么总是形单影只，解释他为什么总是避过所有人，解释他为什么总是在人际关系中那么狼狈。
他是孤独的。
他看透周围沸腾生活的虚假，他有纯粹的梦幻和狂热的理想，他爱感性的夜晚超过理性的白天。
所以当他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丰富生活方式时，他的幻想就发挥了显而易见的作用。
“夕阳斜晖脉脉的临去秋波并非无缘无故这样多情地在他前边一闪，这一闪从他温暖了的心中唤起蜂拥而至的印象。”
一个又一个梦境，一次又一次幸福，全在新世界里，令人心荡神驰。
可是到了黎明梦醒时分，永不枯竭的欢乐和幸福一眨眼就过去了，粉红色的朝霞照亮阴暗的房间，也照透了虚幻。
幻想家才精疲力竭地从幻想世界脱离出来，可他不由泪流满面，是怎样的魔法，才让他深陷在令人陶醉的喜悦中，让他脉搏加快，忘记现实？
清醒的认知和迷茫无措的情绪交织，幻想家忍不住一吐为快，他向姑娘剖解自己的内心，讲述自己的纠结和苦恼。
而他已经在心里为自己宣读了判决书，他是人类中的异类，不被接受的怪人，他不祈求姑娘能包容他的怪异。
没想到，姑娘一声不吭，过了一会才握住幻想家的手，以同情的口吻询问他的一生真将打算永远这样过吗？
姑娘很理解幻想家，因为她也曾这样靠着幻想度日。
姑娘告诉幻想家她叫娜斯简卡。
父母早亡，从小跟着奶奶长大。
奶奶是个瞎子，对娜斯简卡有着强烈的管控欲。
为了管住娜斯简卡，奶奶用别针把娜斯简卡的衣服跟她的扣在一起，从此，娜斯简卡只能跟奶奶坐在一块儿，哪也去不了。
娜斯简卡就这样被扣住，她只能让幻想带她逃离缚束，畅想自由。
直到，奶奶的房子住进来一个年轻的房客。
房客送给娜斯简卡很多书排解无聊，为了让娜斯简卡出门看戏，还邀请奶奶一同前去。
这些行为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个石子，荡起阵阵波纹一样，引得娜斯简卡心有荡漾，她淡如死水的生活好像突然有了光。
原以为房客会很殷勤地对自己，可是房客总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，
私下里，从不主动找娜斯简卡。
娜斯简卡觉得房客一定是见自己老是被关在奶奶身边觉得可怜而已，可是她心上落下来一个人，忍不住时时想念，经常魂不守舍。
终于在得知房客要离开的晚上，娜斯简卡收拾了一个包裹，偷偷找到房客，一句话没说，就掩面哭了起来。
房客霎时明白娜斯简卡的心意，可是他神情忧郁，坦言自己是个穷光蛋，如果娜斯简卡愿意等他一年，他一定处理好事情回来娶娜斯简卡。
于是娜斯简卡便一直等房客归来。
现在房客回来了，他已经到彼得堡三天了，却没有在娜斯简卡跟前露面，连个音信都没有。
娜斯简卡说到这里，沉默片刻，低着头，嚎啕大哭起来。
幻想家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娜斯简卡流泪，他感觉心在抽痛，他出主意让娜斯简卡写一封信，不管怎样，主动面对总比黯然神伤、独自瞎想得好。
幻想家的劝慰打消了娜斯简卡的犹豫，她白天必须待在奶奶身旁，她只能将信委托给幻想家，让幻想家交给与房客约好的人家手上。
如果房客有心，他会到这河堤来见娜斯简卡。
在这一夜，幻想家和娜斯简卡都毫无保留地解剖了自己，他们彼此坦诚，分享了自己独守的秘密，孤独的心灵也因此走得更加亲近。
只是幻想家是极致的孤独，完全脱离现实，而娜斯简卡与现实有联系，有爱恋。
爱情是幻想者的救赎吗
第三个“白夜”。
娜斯简卡如第一晚相见一样，凭栏倚靠，她在等待，却等不来期盼已久的人。
只有幻想家陪在她身边。
娜斯简卡的内心有恐慌，有焦灼，她魂不守舍，掩面哭泣。
却是紧紧抓住幻想家的手，好像能把所有不安倾注在幻想家身上。
多么令人心疼的姑娘，幻想家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姑娘忧伤，劝娜斯简卡说房客失约绝对不是故意的，或许他打算明天再来这里呢。
幻想家的话好像有信服的力量，而失望的人抓住一点可能都不想放弃，娜斯简卡就好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幻想家，让他明天也来陪自己等待。
第四个“白夜”。
房客依旧音信全无，娜斯简卡崩溃地大哭起来，她已经绝望，觉得房客一定是抛弃了她。
幻想家想要说话，他感觉他的心溢满要倾诉的感情，可就是难以张口。
他看着娜斯简卡激动不已，泪流满面，哭诉自己的委屈。
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，大叫地说娜斯简卡这是在折磨他，在刺伤他的心。
谁还在乎自己的感情很快外露而有损尊严？他必须把心中郁积在心中的话通通说出来。
他说他爱娜斯简卡。
娜斯简卡以为幻想家只是单纯地、一般地喜欢，这她可以感觉到，可是幻想家说爱。
娜斯简卡不由地两腮绯红，双目低垂。
幻想家滔滔不绝地倾诉自己的感情，他本不想暴露自己的私心，他害怕与娜斯简卡连朋友都没得做。
可是一生只有这一次，他的眼泪正往下淌，他不由地跟从自己的心表达爱意。
他决不会让娜斯简卡受委屈、受欺侮，他从来不会做任何背信弃义的行为，他也因为自己不能用爱帮助娜斯简卡而痛苦万分，这种痛苦让他无法沉默。
他会爱娜斯简卡，即使娜斯简卡继续爱那个自己不认识的人。
娜斯简卡深受感动。
从没有人像幻想家一样了解自己，他们就好像世界上最相似的两颗星星，一闪一闪地交相辉映。
娜斯简卡不愿错过幻想家，她坦诚自己过去爱房客，这一定会成为过去。
现在在她心里，幻想家比房客好，比房客高尚，因为房客抛弃她，让她受委屈，她觉得自己也会像幻想家爱上自己一样，爱上幻想家的。
娜斯简卡说着就把头靠在幻想家的肩膀上，悲切地哭了起来。
在抽噎中，她断断续续地说：
“您的爱是如此博大，最终足以把过去的爱情从我心中挤出去……我的爱情最终是不会辜负您的爱情的”
幻想家闻言呜咽不已，他早就做好表白完就离去的准备，可上天竟肯垂怜他，让他有机会获得娜斯简卡的爱。
他拥紧心爱的姑娘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
两个孤独的心终于碰撞在一起，他们一会哭，一会笑。
一会儿走上便道，一会重回堤岸，他们像个小孩子一样重复无意义的话，无意义的动作。
他们计划着明天，计划着幻想家搬到奶奶家做房客，计划着一起去听戏，计划从今往后有彼此的生活。
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，看那深邃的蓝天，那明亮的月亮。
幻想家的心里充斥着世间美好，可是，娜斯简卡没有抬头看天，她默默地站着，默默地一动不动。
一个青年男人迎面走来，越走越近，娜斯简卡的手开始哆嗦，甚至向幻想家身边挤去，幻想家感觉到心在胸膛里发抖。
是房客，那个娜斯简卡等了整整一年的房客。
房客只是喊了一句“娜斯简卡”，娜斯简卡便蓦地一震，她冲出幻想家的臂抱，像鸟一样飞奔到那个男人的怀里。
然后又快速地出现在幻想家跟前，搂住幻想家的脖子，热烈地、急切地亲吻了幻想家，然后一言不发地拉住房客的手，转身离开。
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，幻想家只能久久地呆愣在原地，目送两人离开。
最后，幻想家只收到娜斯简卡的一封告别信。
信上娜斯简卡祈求幻想家的原谅，她说自己是爱幻想家的，只是这份爱太迟了，就像一场梦，一场空虚的幻象。
所以当房客怀着爱情找来，她那一年多真实的等待才落到实地，他们打算下星期结婚。
而关于幻想家，娜斯简卡只能保有怀念之心，永远深记。
结语
幻想家把信反复读了很久，眼泪几乎夺眶而出。
他似乎凄凉地预感到未来的场景，或许二十年后，三十年后，他依旧这样踽踽独行。
而遇见娜斯简卡，跟她相爱，就好像阳光突然从云层后面探头看了一眼自己，现在又躲到乌云背后去了。
可是要幻想家去记恨，去埋怨，去痛责，让娜斯简卡此刻幸福的心蒙上一层忧伤，他不愿意。
他愿怀着美好记忆祝福娜斯简卡：
“愿你的天空万里无云；愿你那动人的笑容欢快明朗、无忧无虑；为了你曾经让另一颗孤独而感激的心得到片刻的欣悦和幸福，我愿为你祝福！”
两个孤独的人的爱情那么短暂，又那么凄美。
可是“上帝创造此君，莫非为了给你的心，做伴于短短的一瞬？”
但那一瞬间的欢悦，又切切实实的存在，像绚烂的烟花一样，漫天描述着美好。
可是幻想家啊，我无法不对你动心，你的孤独，刻骨铭心，你的幻想，是珍贵，也是悲哀。
让人不由激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在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里写的那句话：
“要爱生活，而不是爱生活的意义。
要爱具体的人，不要爱抽象的人。”
